2010年12月19日星期日

愛情,拒絕沈默

話筒宛如中彈的鳥兒,從手中直直地跌了下來,摔得粉碎。她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卻仍刺痛著耳膜:“不可能了……”木頭般地愣了好半天,我才雙手揪住自己的頭發,悲倫地叫道:“梅子,給我一個表白的機會吧!”……

梅子是我苦戀六年的女友,在九月的母校,我遇見了盛開的她。人如其名,一襲白裙將她襯托得亭亭玉立,仿佛一朵迎風而立的雪梅花。後來,又恰巧做了同桌。由于愛好相同,在緊張的學習之余,我們愉快地度過了生命負荷最重的日子。她是一個心細如發的女孩,算題的草稿紙完了,她會及時地塞給我一疊。上午我剛打了一個噴嚏,下午她就遞過來了一盒康泰克。在一起時,彼此有說有笑興高采烈,一旦半天不見便會煩躁不安魂不守舍,會惆怅得注意到屋角又結了一個蜘蛛網。我們明白了,彼此已深深地走進了對方的內心世界。

可我不敢表白,因為我是一個農民的兒子,一無所有,而她出生在高幹家庭,也就是說我們之間隔著一道鴻溝。要跨過這條鴻溝,我唯一的辦法就是考上大學。我當然不懷疑自己的實力,但這必須有所犧牲。我只有把這份感情深深地埋進心靈的地殼裏,化作奮發拼搏的動力。沒有承諾,沒有表白。這並不影響她對我一往情深的關注。

畢業時,她送給我一份特殊的禮物,是我發表的所有的文章的剪貼。在扉頁上她寫道:就讓我長成一棵樹,站在你必經的路口吧。

後來,她考上了省城的一所著名醫科大學,而我則攜筆從戎,一紙志願,順江而下,進了一所軍校。我滿以為這時可以對她說:我愛你。

然而,舍身衛國是軍人的天職,慷慨赴邊是軍人的責任。祖國的需要就是我的選擇。我可以毫無怨言地駐守天涯海角,但她不行啊,她那柔嫩的雙肩怎麽扛得動三萬裏地的風和沙、八千裏路的雲和月?我又豈能忍心讓她承受人生太多太重的負荷?愛情是風花雪月,婚姻是柴米油鹽啊。我咽下了這句話。

大學的通信,充滿了沮喪和苦澀,也充滿了期待和甜蜜。我們不再回避談論愛情,只是很小心地回避著自己。好多次,她都哀怨地提及室友們在護花使者的寵愛下是如何的如沐春風如浴朝露。唯有她,孤苦又伶仃。一到雙休日,別人都雙飛了,而她只能躲進冷清的宿合,一道又一遍地呼喚著我的名字讀我的信。她說,自己孤獨得像一個修女,為了心中的神靈,關閉了所有的門窗,貼上了我的標簽,拒絕了別的春天。

整整四年每一個飄著風雪的夜晚,我的夢都會翔過她黛色的枕際。愛是不滅的,正如地底的岩漿,在沸騰在湧動地沖突,企圖奪路而出,壓抑得愈久,噴發得愈猛烈。所以盡管她多次盛情邀請我以同學的身分去看看她,我都沒有去。不是沒有時機,每次我都路過她們學校。但我沒有停留,我只能透過車窗對它投去深情的一瞥──我擔心,見面時岩漿會過早地沖破了地殼。

二十一歲生日,我收到了她郵來的禮物:一盒陳淑桦的歌帶。我聽時驚奇發現,裏面只剩下了陳淑桦那如泣如訴的、反反複複的呼喚:“說吧,說你愛我吧。”一刹那,我淚流滿面,沖動地拿起了電話,想說聲:“梅子,我愛你!”可軍人的理智截留了這縷蒼白的柔情。

只要不去戍邊,我發誓,一定非她莫娶。

四年的大學生活終于結束了,我真的要分回省城了。我立即用顫抖的手指撥通了電話,把這一消息告訴了她。那頭一片沈歇──除了急促的呼吸。如願以償,我想,她一定是激動得說不出話來。那句在口頭沖撞了千百次的話剛要脫口而出時,她打斷了我,無限哀怨無限深情地說,這句話,她已等了六年,等得好苦。只是這次我姗姗來遲了,她已接受了那個有耐心的男孩子。他唯一比我出色的是──勇敢,大膽地擁住她只說了聲:I Love you。但這已經足夠了,那聲夢寐以求仿佛遠隔千山萬水的呼喚,叩開了她深閉的情感之門,溫潤了一個女子被時間風幹的心花。說到這裏她已泣不成聲。六年的苦戀構築的感情基礎被一句“我愛你”擊得粉碎!

女友上了別人的感情快車。

愛情馬拉松,我倒在了離終點一步之遙的地方……

我多想做一次車匪路霸,攀上去把她劫下來。可我知道,嚴禁扒車,這是最起碼的愛情規則。我只好遲到路邊,以軍人的寬容揮手──進行,祝她一生幸福平安。

六年的初戀天折了,饋贈給我一筆菲薄的遺産,那就是:愛情,拒絕沈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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